第22章 点亮希望
直到午后，两桶水才算冻上。
鞠三杏怕冻不结实，过了一个小时，才用凿子在上面，凿开一个小小的窟窿。将水桶拎到园子里，反转过来，倒出里面没结冰的水。接着，她又倒出另一只桶里的水。两只桶都倒净后，鞠三杏回到屋里，用一只空桶装满烧好的开水，拎到园子里。她用瓢舀起开水，一瓢瓢向那只倒放着，装有蓝色冰坨的水桶浇去。摸着外壳微微发烫，鞠三杏用力顿几下，听到里面一声轻微的响动，便将水桶拎起，露出冻好的冰坨。
让鞠三杏没想到的是，冰坨并不完整，有一侧竟然没冻住。大张嘴巴，嘲笑什么似的。
鞠三杏沮丧地，望着这盏不成功的冰灯，心一点点向下沉：为啥？为啥会这样？
“文革媳妇儿，你这是要整冰灯吧？”就在鞠三杏不知所措时，老生产队长李宝松，隔着院墙背着手，站在街上说道。
“嗯呐，大爷。”因为寒冷抑或委屈，鞠三杏感到鼻子微微发涩，带着浓重鼻音回答道：“不知咋回事，没冻好，好像不行。”
隔着院墙，老队长看了看那个冰坨说：“你肯定是，把两只桶放一趸了。两只桶挨着的地方，凉得慢，还没冻成冰，你就把里面的水倒出来。下次，别这么放。不过，还能补救。你往那只没倒出来的冰坨里，灌点凉水，仔细看看啥地方没冻住，就让啥地方向下。过一个钟头，再浇开水就行了。”
说完，老队长，头也不回向前走去……
一九九四年农历正月十五，是二月二十四日。
清早起来，鞠三杏用碎苞米馇子、大米、小米、黄米和高梁米，馇了一盆杂粮粥，盛过满满两大碗，放在炕桌上。吴立梅起身穿好衣服，婆媳二人无声地，喝起元宵节杂粮粥。
元宵节，晚吃元宵早吃粥，是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风俗。据说，元宵节食粥，可以人畜兴旺、消灾免难、祛除百病。这天早餐，几乎所有人家，都要吃一顿杂粮粥。
中国乃至日本，整个儒家文化圈，自古就有食粥消灾的传统。《续齐谐记》说，吴县曾有一个叫张成的人，夜间起来看见一个老太太，老太太对他说：“我是土地神，明年正月半，你要煮一锅粥，在粥中加入一些油脂，用粥来祭奉我，保你家桑蚕丰产。”第二年正月十五，张成用加进膏脂的粥食，祭奉这位土地神，桑蚕果然获得丰产。从此，便在江南等地，形成了正月十五食粥的风俗。到了唐代以后，江南桑蚕产地，以粥食祭奉土地神的风俗，又演变为用米碾粉，制成蚕茧大小的汤团，就是我们现在吃的元宵。
下午三点半左右，鞠三杏和婆婆一同吃完元宵，走出院门，将那盏经过修补的冰灯，放在院门口。看着那盏略显丑陋的红色冰灯，她轻轻摇摇头。这盏冰灯，鞠三杏并不满意，简直就是一只倒放的水桶，没有一点美感。也远不如廉家、李家、何家、胡家，这些坐地户的冰灯漂亮……
放好冰灯，鞠三杏回到婆婆屋里，从靠在东墙的柜子上，拿过李志刚送来的两盏电池灯，在婆婆注视下走出家门。
跨过屯西那条干涸的小河，鞠三杏穿过雪地，来到那片乱坟岗，找到公公的坟头。由于是新坟，在散落着一个个馒头般的乱坟岗上，除了不远处廉大伟的坟头，老铁匠的显得最高，特别好找。老铁匠的坟头，和田震瓜的坟头紧挨着，她马上又找到爷爷的坟。
站在爷爷和公公坟前，鞠三杏双膝一软，跪了下来。她掏出两盏电池灯，按照李志刚的嘱咐，将两根导线连到一起。顿时，小小灯泡，发出柔柔的光……
恭恭敬敬地把灯放在坟前，鞠三杏磕过三个头，嘴里轻声念叨着：“爷爷，爹，我给你们送灯来了……”她还想再说些什么，这时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哭泣声。
扭头一看，鞠三杏发现，廉家两姐妹与何秋英，也来乱坟岗送灯，便急忙站起身，逃一般走出乱坟岗，向家的方向奔去。
在鞠三杏身后，一簇簇灯光，渐次亮起。偌大的乱坟岗，似乎也不再阴森可怕。
回到屋里，鞠三杏看到婆婆已经穿好衣服，拿着一根蜡烛等着她，便对吴立梅说：“娘，咱们出去吧，把冰灯点上。”本来，她没打算让婆婆出去。外面太冷，鞠三杏怕吴立梅受不住。可是，这话她没敢说出口。
婆媳二人走到院门口，一同将蜡烛放进冰灯里点燃。灯光，顿时照亮田家的院门。望着那盏散发着红色光晕的冰灯，吴立梅想起狱中的儿子：文革搁看守所里咋样了？儿呀，你知道娘想你吗？知道全家人都在想你吗？
鞠三杏没理会，望着冰灯发呆的婆婆。她回到院里，打开仓房，用铁皮戳子在门角的麻袋里，戳满锯末，又倒进半瓶煤油搅拌均匀。来到院子里，鞠三杏将拌好的锯末点燃，学着田文革的样子，一边迈着碎步，一边隔不远，倾倒一堆点燃的锯末，向院外走去……
这是一个无月的元宵节。厚重的铅云笼罩着整个天空，没有星光，没有月光，天空中到处是漆黑的一片。然而，铅云却阻挡不了，人们对光明的向往和追求。一堆堆焰火，随着鞠三杏的脚步，向院外延伸开，一直通到街上……
田家的焰火，和李家的、何家的、胡家的、廉家的，连在一起。顿时，廉家烧锅屯，变成一条燃烧的河流。汇入燃烧着的致富村，继而汇入勤劳乡、乌南县、齐齐哈尔市和大庆市……形成一片焰火的海洋，焰火的世界。
那是一片奇异的海洋，一个奇异的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，没有伤痛，没有纠纷，没有猜忌，更没有犯罪。所有人，都在默默祈祷：向大地祈祷，祈祷五谷丰登，祈祷六畜兴旺，祈祷万户安宁；向苍天祈祷，祈祷风调雨顺，祈祷幸福和谐，祈祷健康快乐……